有机会去日本访问。到达第一站大坂后不久便是吃晚饭的时候了,主人把我们的第一次晚餐安排在一家叫作“美美卯”的料理店中。据说,“美美卯”在大坂挺有名,靠“金字招牌”开出了许多连锁店,每个店面的装修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以至我们连跑几家,都不是预定的那家。
享用“日本料理”,基本都得席地盘腿而坐,没经过长期磨练,要不了10分钟,腿、脚就全麻了。在“美美卯”,盛情的日本朋友点了许多道菜,但每道菜分到每个人面前时,都是很少、很小的一份,一只虾、一丁鱼、两片黄瓜,连盐煮毛豆也只有两结。还有一道菜是每人一张油炸的叶子,那叶子与我们平时所见的桑叶差不多,只是浸了水菱粉,在湿油中炸了一下,色泽还是鲜绿,形态却是笔挺,像是标本,吃起来挺脆,但太薄太少,入口即化,没感觉出什么味。我们忍不住想笑:这饭怎么吃得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在“过家家”似的。
“美美卯”给我留下印象的不是菜肴,而是器皿,那里的碗、盆、盘、碟,样样件件各不同,从质地到形状,到色泽,根据每道菜的色和形,配以相适的盆或碟,看着令人舒心。“形式比内容更重要”,这是我对日本料理的最初印象。
日本料理总是很简洁,浪费极少。在金泽,我们去访问北陆放送株式会社,受到了隆重而热烈的欢迎,董事长、社长、局长、课长,一长溜的人在门口迎候,令我们热血沸腾。简单参观后坐下来,先是交换名片,接过来又送过去,每送一张或接一张,还得辅之以深深的鞠躬。接着是互赠小礼品,按日本规矩,当场打开一层层的包装纸看,然后作兴奋状,伴以全场鼓掌。这样的仪式花了很多时间,很快又该吃午餐了。怎么也没想到,在这样热烈的气氛和豪华的厅堂里,请我们吃的竟是盒饭!服务小姐给在坐的每位送上一个木制漆盒,打开一看,上面是熏烤的河鳗,下面是上好的米饭,外加一碗酱油汤。虽简单,却也实惠。吃完后,小姐把碗、盆一收,送上餐巾纸,会谈便继续进行。好像日本的午餐大多这么简单、快捷,他们追求高效率,吃了就继续工作。
在日本,听说还有一种最高档次的料理,叫做“怀石料理”。那实在是讲故事的好材料。定是在这个世界还未发明电的时候,冬夜很难熬,“怀石料理”店的老板站在瑟瑟寒风中,笑迎每一位客人。每当有客人进店时,老板便从怀中掏出一枚用自己的体温焐热的卵石,给你烘手取暖。老板给你的岂只是一枚普通的卵石,那捧出的分明是老板一颗滚烫的心、热切的心!“怀石料理”吃什么,怎么吃,我全然不知。但我可以想象,在这样感天动地的真情下,吃什么已无所谓了,有这颗带着体温的卵石,一切已足矣!
在日本,我虽没有品尝“怀石料理”,却也经历了一次令人感慨的场面。那晚是我们在金泽“最后的晚餐”,日本朋友邀我们到中国餐馆吃改良后的日本化的中国菜。其中有道菜是“常熟叫化鸡”,这是我们家乡的菜,按正宗做法,应用黄泥糊鸡在火上烤。然而每每遗憾,因为吃这道菜时最精彩的一个细节———敲开泥巴,是在厨房里进行的,甚为可惜。有时也想,能否把这一动作搬到前台来做,但那定然灰蓬蓬,脏兮兮,倒人胃口。日本人动脑筋做了改进,只见服务员推出一辆不锈钢餐车,车上有一个锃亮的盘子,盘子中间便是“常熟叫化鸡”,但包在鸡外面的不是黄泥,而是一种白色晶体,既卫生,又好看,盘子旁边是一柄系着红绸带的木榔头。这时,日本“北陆放送”社的董事长邀我一起走到餐车旁,共同举起那柄木榔头,一起敲击。白色晶体碎裂了,露出碧绿的荷叶包着白嫩的鸡子,餐厅里掌声响起,鸡香袭人……
从“怀石料理”到常熟叫化鸡,都已是那么久远的故事了。然而,岁月无情,历史有情,大浪淘沙,淘去的是沙,留下的是金。只要是真金,总能跨越时间、空间,被人们继承和传颂。